生命之旅
左鼎香
人生的道路是多种多样的。有的人是多彩的、成功的;有的人是顺利的、幸福的;也有的人是苦难的、坎坷的;也有的人在平静中走完生死之途。
对多数人而言,就像梁启超所说:人生处于顺境的只是十之三四,而处于逆境的则是十之六七。人的大半生是在逆境中渡过的。在我们这个国家,二十世纪是在贫困、纷乱、挨打、战争、变革、运动、发展中渡过的。每个人的人生轨迹,都深深地打上时代烙印。因而,像我这样走过曲折、痛苦、经历磨难的人生之旅的人,决不是一个小群体。而是数十万、数百万。……人生!人生!!
我已进入迟暮之年,体弱多病,体力精力严重不足,难以动笔去写反映时代的大块文章,也不想写自己遭遇的往事。只能用拙笔略述生命历程。往事并不如烟,虽然它们不堪回首。
一、童年别梦
我生于1930年,祖籍江苏涟水。幼时随家人住在镇江。抗战爆发后,举家返回涟水。抗战胜利后,离开故乡。我的童年是在两地渡过的。一个人的童年如不遇家国苦难,应是愉快的、值得回忆的。很多人在经历一段生命历程后会怀念童年。英国作家狄更斯也曾怀念童年,他说:“当我再一次回到童年,我……。”我对镇江是有记忆的。看过无声电影,经常到伯先公园玩耍。也游过金山、北固山、焦山。回乡后读小学、初中,好学勤思,成绩优秀,会考不止一次得第一名。日寇扫荡时,学校停课,在家读古文。虽有祖父辅导,但仍半知半解。同时开始爱读诗词,喜欢文学作品,乐于背诵名篇。除了上学外,也干点农活,持镰荷锄都很争强。也受到众人夸奖。童年远去,回忆似梦。
二、少年攻读
一九四五年八月十五日,日寇宣布投降。消息传来,举国欢腾。全家迁居扬州。人们希望过平静、安定的生活。由于国民党挑起内战,战火又燃。国统区生产停滞,物价飞涨,民不聊生。经济和社会秩序混乱,群众生活十分困难。学运迭起,罢课、罢工、罢市不断,很难有安定的学习环境。四八年家迁南京,有时家庭经济十分困难,就像俄国作家陀思退也夫斯基所写的那样,一日三餐,难以为继,食不果腹。这两年我曾几度转学。但仍刻苦攻读,成绩都好。由于身处城市,接触到的东西多了,懂的东西也多了,形成了自己的看法。在诗词方面也敢于动笔,甚至与人应和。受家庭影响,课余时间,学习法学。读《六法全书》,阅读《最高法院判例》、《法官动态》等刊物。大军渡江后,江南解放。我怀着青年人的热情,与盐中十多位同学一起参军,投笔从戎,投身革命,在苏南军区教导团学习,成为一名光荣的解放军战士,开始人生大的转折。
三、军旅生涯
一九四九年六月十四日入伍后,在教导团这个大家庭、大熔炉、革命集体里生活和学习,是我人生大的转折,大的跨越。我们接受党的教育,接触了马列主义ABC,转变了思想看法,对客观世界有了新的认识。有了新的人生态度,培养了良好的生活习惯,使我受益终生。如:热爱党和尊敬领袖,初步了解马列主义,在集体生活中自觉自爱、多做少取,自觉遵守纪律、制度,尊重别人、尊敬领导、团结同志,积极参加各项活动,不怕困难、勇挑担子。生活有规律,无不良嗜好,等等所以,至今我们仍然感激教导团的培养,永远记得那些紧张、有序、健康的军校生活。离开教导团调到苏南军区参训队学习,结业后分配到警备四团团部工作。五三年九月从华东军区后勤政治部职工部调复旦学习,结束四年多的军旅生活。
在四年多当兵的日子里,特别是住在南京和无锡的时候,每逢星期天,我都去图书馆看书看报。特别是在无锡图书馆,我系统地翻看了民国初年的报纸。补充了史书的空白和不足,也学习了一些较深的马列主义书籍。如:《政治经济学十六分册》、《自然辩证法》、《辩证法全程》等等。为后来在复旦学习,打下了良好的坚实的基础。四年多的当兵的日子里,印象最深的有两件事,即为南京地区职工汇演打分,和在上海为文化教员辅导,讲解巩固阶段《语文》教学的大纲,教材分析,教案,单元教学等。(见《晚晴集》诗)巩固阶段语文课本是我在五三年春编写的。
四、复旦深造
五二年全国高校院系调整后,复旦成为一所有名的学术气氛很浓的综合性大学。我在经济系读政治经济学专业。教学要求很高。有的课有几个教授讲授。学校要求讲授内容能反映国际上最新的研究成果。一堂课下来,参考书指定十几本的若干章节。加上国内形势大好,号召向科学进军。同学们都刻苦学习,争分夺秒,你追我赶。连星期六晚上,在去大礼堂看电影的路上,都能听到探讨学术问题的声音,甚至在争论着。没有人过一个完全休息的星期天。
在这样的学习环境里,我当然也刻苦学习。四年来,各门学科的大小考试,只考过三次四分,其余都是五分。学习成绩深受老师的嘉许和同学们的称赞。一年级下学期,我在班内介绍学习经验。
二年级上学期为法律系新生介绍学习经验。也曾作为考试试点,接受中国革命史教研室的全体教师的试点口试,并获得五分,作为标准全面开始口试考核。四年级时,走上学校科学报告会讲台。这篇论文题目是《战后资本主义发展不平衡性的加强及其新特点》,获得与会的中外专家及师生的好评。在一九五七年五月二十七日出版的校报上作出介绍和评价。这篇报导是总结复旦一年来科研所取得的成就而写的。报导中介绍了七、八位教师的成果。而学生只介绍了我一个人。我感到了什么叫成功,什么叫喜悦。
四年的勤奋,在获得了专业知识的同时,也滋长了严重的骄傲情绪,自以为什么都懂,失去了谦逊的品质,为以后的坎坷人生埋下了祸根。
五、往事依稀
五七年的反右,我是在复旦经历的。毕业时的政治鉴定也肯定我在反右斗争中“表现较积极”。组织上分配我到山东省委党校任教,也是对我的信任与培养。反右斗争后能到任何学校担任政治教师,都被看成是政治可靠。可是,一九五八年五月起,山东开展“整风补课运动”,再次“深挖右派分子”。我以“攻击赫鲁晓夫,反苏反共”、“为胡风反革命集团鸣不平”、“包庇右派分子五军”等罪名,打成右派分子。被送到山东一个最早的国营农场改造。
在七九年山东省枣庄市政协的会议上,政协主席对委员们表现出的怨气,宽慰说:“我们有一位老师因反对赫鲁晓夫对斯大林的恶意批判而被打成右派,你们受的委屈,不会比他大吧?”
经过三年的监督劳动,六一年摘掉右派分子帽子。离开山东省人民政协办公厅以后,从一九六三年夏,到枣庄任中学教师。根据需要先后教《俄语》、《英语》、《语文》、《历史》、《政治》、《地理》等课程。虽然教学成绩很好,与学生关系也好,但从未受过表扬。六六年开始了文化大革命,再次受到冲击,再次在批斗中劳动改造。好在“罪恶不大”,不论哪一派掌权,最先“解放”的都是我。到七三年又走上讲台,七四年担任高中毕业班的班主任。这使我倍感荣幸。工作更加拼命。
三中全会后,拨乱反正,使我得到了改正。调到山东经济学院任教。八二年调来南京粮食经济学院。先后讲授《修辞学》、〈〈写作〉〉、〈财经应用写作〉、〈统计学原理〉、〈应用写作〉、〈粮食经济应用写作〉、〈政治经济学〉、〈行政公文写作〉、〈粮食经济学〉等多门课程。由于想弥补失去的时间,我夜以继日地、从不问寒暑假地教学和写作。取得了丰硕的成果。九零年评为“商业部优秀教师”,后被三江学院聘为“专聘教授”。到九三年四月离休前参编,参写及总纂教材及专著九本自编三本,发表涉及六门学科的论文六十篇。论文被选入中央广播电视大学教材一篇。被选入各专业正式出版的论文集六篇。选入本校科学报告会论文集七篇。撰写科研报告两份。主要论著有:《对资产阶级经济危机理论的批判》、《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与运行机制》、《无产阶级统计的奠基人与组织者》、《怎样写经济活动报告》、《国际粮食贸易的发展与我国的战略选择》、《马克思论统计》、《大力发展以草食为主的禽畜生产》、《分配经济学大纲》等。先后参加了“写作协会”、“统计协会”、“劳动协会”、“经济协会”、“粮食经济协会”等,成为会员或理事。
虽然取得了这些成绩,但二十多年的损失是没法弥补的。我本应在经济理论、马克思主义研究方面,为党做出更大的贡献,自己也应该得到更高的待遇,更广泛的社会承认。可是,现在……如果再加上受牵累的妻儿亲友的损失,是无法弥补的,无法计算的。思念至此,仍以泪洗面。
在调回南京后,每年暑假甚至寒假,我都会在南京或外地参加学术会议,进行课题的社会调研,编写教材或专著。先后去过北京、广州、深圳、济南、哈尔滨、长春、锦州、黄山、蚌埠、上海、桂林、昆明、重庆、宜昌、西安、西宁、兰州、庐山等地。当然,这些地方的景点也集体地去参观过。也多次到扬州、金华、南昌去授课。所有这些地方的景点,可以以诗咏之。可是,当时我并未想到写诗。也从未把诗当成自己要研究的“学问”。虽然现在能追忆一些,但不足以具体描述或抒情了,深以为撼。
六、晚年夕照
诗人说:“晚年惟好静,万事不关心。”我做不到。我仍然“家事,国事,天下事,事事关心”。一九九三年四月离休后,仍很忙。在两所大学里同时讲三门课。加上其他事情,身体支撑不住。一场迅猛的突发胃病,损害了健康。住了两家大医院共四个月不见好转,被迫回家等待。可是马克思没有召唤我,病情又渐渐稳定下来了。学校又在群众推荐基础上,聘我担任“教学工作督导员”,要听所有开设的经济课程。这是个艰巨、荣誉的任务。是我校教师和领导对我知识面广的承认,对我责任心和能力的信任。在这个岗位上工作到九五年秋,因老伴重病、住院开刀而停了下来。此后,再也没有进过教室。从九三年退下起,也没有动笔写东西。离休后,曾被邀请去香港、澳门、曼谷参会,因种种原因都没有成行。也放弃了获得香港科学院授予“荣誉博士”及“顾问”的机会。事后,也感到了可惜。个人资料被收入〈〈世界名人录〉〉首卷及其它〈〈辞典〉〉、〈〈名录〉〉中。
离休后,我住在胜似公园的美丽校园里,各方面关系和谐。我也能为别人做点什么。别人,特别是中青年教师也能在生活方面帮助我。因而,心情舒畅,身体能维持下来。我校多次组织离退休人员外出旅游。路近的我都去了。如上海、连云港、苏州、镇江、张家港、无锡、淮安、采石矶等地。丰富了感官,增进了有关知识。平时,我从不参加下棋,打牌,打麻将等活动,体育活动参加也少。但每天都进阅览室看书报杂志。不是说要坚持学习,实际是习惯成自然。家务做的也不少,买菜,烧饭,洗衣,打扫,样样都干,只是老伴嫌我做得不好。我也喜欢交友,有各种职业的朋友,如工人、干部、医生、诗人、作家、学者等。
从零四年开始,先后写诗三百余首,(本集也包括在内)在报刊上、评比中发表六十余首,并多次获奖。有时为别人也为自己写点论文、报道、经验总结等等,有的也得到充分的肯定。真的有“夕阳无限好”的感觉。但年近八旬,体质又差,提笔忘字,动笔手抖,眼力很差,记忆力更差,又有“只是近黄昏”的叹息了。所以,我再一次放下手中的笔。
但愿在党的事业不断发展的今天,在人民群众普遍得到实惠的当代,多看几眼,多活几年。就此搁笔。
写于08年2月27日
(作者为我校离休老教师,校关工委"五老"志愿者)